杨杰宏万华一瞬一个民国纳西族商人
万华一瞬
一个民国纳西族商人的跌宕人生
年，和万华与妻儿在昆明
“和万华，我家人在你家当长工十多年，给过一分钱工资？这不是剥削贫下中农是什么？”
“我有错！”
“和万华，我家人给你家赶马帮，翻雪山时冻烂了脚，你不但不给治疗，还赶出了你家，落成了残疾。你坦不坦白？”
“我承认是有此事。”
……
这是年“减租退押”时期在龙蟠乡进行群众批斗会的一幕。和万华作为大地主兼工商业资本家受到了千人群众的批斗。诉苦群众一个接一个地上台揭批，和万华一一低头认罪，面无表情。批斗会开了大半天。整个会场群情汹涌，最后主持会议者宣读了和万华剥削广大贫下中农的种种罪恶后，高声地向底下群众问：“该不该杀？”“该杀！该杀！”和万华当即押赴刑场实行枪决。
60年后，我们来到了和万华旧居，穿行于庭院深深中，寻访有关他与他家族的遗事，却没能找到一个他的后人。原来的五大院老宅，在“土改”时期就作为“人民胜利果实”分给了贫雇农，和万华的家人早就被赶出了老宅。有关他与家人的事情也是在旧档案与村民的记忆中慢慢复原的。
关于和万华的视频《古道上的领路人》（丽江电视台《玉龙风物志》栏目摄制）一、和家大院和家大院之北院北楼，北院原为龙蟠乡政府驻地，现为村委会办公场所。
《龙蟠和家大院：庭院无声诉事沧桑》（丽江电视台《玉龙风物志》栏目摄制）和万华绝对是打开龙蟠茶马古道历史的密码。他首先是个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风云人物，他身上浓缩了深厚的地方文化及时代变迁特征，抓住一个典型，可以剖开丰富的历史横截面；其次他创造了一个家族的辉煌史，其创立的元德和商号在滇川藏名闻遐迩，他家所养马匹有五百余匹之多，足迹遍及滇川藏区域及尼泊尔、印度等地，但好景不长，抗战胜利后，国统区滥发纸币，导致通货膨胀，其家业也急剧衰败。沉痛的现实促使他转向共产主义理想，积极从事地下党工作，甚至在新中国成立后还担任了地方贫农协会的领导，但他的进步转型没能躲过随后而来第一波政治运动，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他作为工商资本家、大地主的双重身份被枪决。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和万华被“镇压”后，家院及财产全部作为“劳动果实”充公没收，其家人也迁往他处。现在的龙蟠村中只剩下旧时的家院。年8月5日，笔者与乡政府干部刘军二人前往旧宅调查，在这里遭遇了强烈的文化震撼。
丽江地处偏僻，龙蟠在金沙江边，离丽江城区近80多公里，历史上以纳西族为主体。但因处于茶马古道咽喉要地，南来北往的商客，川流不息的人流、物流带来了不同地域、民族的文化交流，尤其是雍正元年的改土归流后，汉文化在丽江畅通无阻，渐成主流，原来处于主体文化的东巴文化逐渐势微，退缩回穷乡僻壤，这从龙蟠一地的文化变迁中可以得到见证。
和万华旧居中的旧物
和家大院坐落在龙蟠村委会龙华村，位于龙蟠完小背后的西南。和万华家院现在的大门已不在原处，原来大门为单檐硬山式门楼建筑，高约五米，旁边为两面山墙，门楼斗拱、门面、石础皆有雕刻，精致文雅，据说是请了剑川名匠设计建造的，十多年前搬迁到丽江古城的白马龙潭寺，成了那儿的山门。[1]原来他家大门两边都设有香炉，在马帮出行前，先在祖先牌位前敬三炷香，然后在家门口烧两炷香，祈求路上平安大吉。
和万华旧居的原大门。“观音罩“式的屋脊，具有浓郁的江南风格，门芯雕刻”渔、樵、耕、读”花板，双出头的“二龙戏珠”花枋，有不同地域文化杂糅的痕迹。（图源：网络）
和家大院是龙蟠乡最大的民居建筑群，在丽江境内也实属不多。大院由连排的五大四合院构成，呈南北坐落；北院为祖院，地位最高，地势也较南边四院要高出2米多，中间为并排两院，南边也是并排两院，位置靠东。整个院落群大体以坐北朝南为格局，呈品字形结构，房间同柱合梁，相互通连，错落有致，意寓着家族成员之间的团结协作，抱团合一。五大院皆为楼房，院落之间联结楼房为骑厦两面房，房间内承梁、拱梁、门窗皆精雕细琢，北院的北楼堂屋的六合窗雕刻着《颜氏家训》全文，从中也反映了和氏家族的治家风格。院中前廊台阶、院坝皆由条石铺就，础柱由高约半米的方形石柱做成。厢房窗户是典型的中西结合，在传统雕窗中间镶嵌着玻璃窗，这在当下已经不足为奇，但在80年前的边陲丽江，这是最洋派的新鲜事，因为这些玻璃窗皆由印度辗转而来，当时丽江专署还没安上此物，更别说普通百姓。家训与玻璃折射了和万华“中体西用”的价值观。和万华在村中接受私塾教育，后从丽江省立中学毕业，从商后也受到西方现代文化影响，他曾热衷于穿西装、坐汽车、轮船。但其受传统文化影响极深，这不仅从旧居格局、装饰中可见一斑，且在其书信中也多有流露。
《颜氏家训》六合窗
村中百姓称在和家大院一年到头，可以淋不着雨、晒不着太阳，说明家院的庞大，和家大院以五个院落为主，加上家庙、祭天场、打粮场、雇农住房、畜圈，房间不下于百间。新中国成立后，和万华及其五叔作为剥削阶级被镇压，其子女也远走他乡，大院中的北院作为新建立的乡政府，其余四院作为胜利果实被贫雇农瓜分。从现状看，除了北院因一直作为乡村政府办公场所而得到保护外，其余四院都不同程度受到了破坏，尤其是南院拆了两栋旧楼后盖了新楼，已经面目全非。
和家大院现状
二、和万华的家财现存的龙蟠档案卷宗1号中有一份“地主和万华货物评定簿”，对其家财做了详细的记录，从小到元的小孩花布裤到8万元的黄考金女袄都事无巨细地进行了登记。这份材料本来是作为地主剥削劳动人民、骄奢逸淫生活的铁证，但反过来看，这也是一份有助于我们了解茶马古道商贸的难得证据。
和万华在当时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兼“资本家”，是阶级斗争的主要对象。那他家家财具体有多少？材料中的总额统计为元，近万元，这在今天来看也不是个小数目。但按当时币值与今天汇率换算，当时的一万元相当于现在的一元钱，也就是多元钱。如果现在一家人只有元钱，可能划到贫困户行列中了。即使从两个年代的物价因素、实际购买能力考虑，也不过今天的万把块钱，在今天也不算什么大户。原来号称骡马就有多匹的茶马巨商就只有这么一点小钱？这须从两个方面考虑，一是新中国成立前夕，因国民政府滥印纸币，导致国家经济崩溃，殃及大小民族资本家，和万华家业也是一落千丈，甚至出现了资不抵债，被政府查封家产的窘境，所以登记财产时没有出现金、银、玉器等贵重物品就是一个例证；其次，人民政府把这些财物没收充公后，为了便于出售，就采取了压价措施。如卷宗10号中就有《胜利果实出售登记簿》，如果标价过高，则不利于穷苦百姓购买，享受不到革命胜利果实。
登记簿中的家财可谓琳琅满目，完全可以开百货店。这些货物所包含的历史信息也极为丰富，尤其有关茶马古道的信息可从中得以一窥。
龙蟠档案现存《三甲义田簿》内文
登记簿中提到了印度烟盒、印度铁箱、印度手巾、玻璃瓶、玻璃杯、药皂、洋瓷花瓶、胶带眼镜、绿片眼镜、圆座钟、洋布等现代商品，从侧面印证了他家茶马生意做到了印度的传闻。和万华家族最为兴盛是在抗日战争期间，而当时国内只有滇缅公路及印藏通道，后期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只余茶马古道一条险途，也是靠这一古道，成就了众多的茶马大户。印度是英国多年的殖民地，也是洋货倾销的主要地区，抗日战争时期的大部分洋货是从印度引进的，这也是和万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洋货的原因。和万华深受传统影响，但生活方式上并不拒绝西化，体现了“中体西用”的思想价值观念。如家中的堂屋装饰中既有“颜氏家训”的座右铭，也镶嵌了玻璃窗，家财登记册中还有“摩登提包”“毛呢装”“热水瓶”“电筒”“牙膏”等现代生活用具。当然，也有“蓝布长衫”“马褂子”的登记。我们印象中的民国人物也是这样的，他们忽而西装革履，忽而长衫马褂，在传统与现代中随机转换，艰难突围。但这种“中西合璧”仅体现在家中男主人身上，女主人没有福气消受这些西洋货。登记簿中并没有西式裙子、化妆品等方面的登记，而传统的女式服装却极为丰富，如单就旗袍就提到了9种不同款式：蓝绸骑袍（旗袍）[2]、蛇皮花绸骑袍、白花绸骑袍、灰绸点花骑袍、白麻绸骑袍、黄点花绸骑袍、蓝绸起花骑袍、淡红中山泥骑袍、粉点花布骑袍。
另外，登记簿中最多的货物以布匹为著，其中以又以毛呢、缎子、洋布三者居多。布料为城乡民众的生活必需品，赢利性也大，从而成为茶马古道上的重要贸易商品。在龙蟠调查时，有些老人还谈道，当时有人在地主家打工一年，最后得到一件毛呢。当然，这毛呢价格不菲，而且有时有钱不一定买得到，属于当时的紧俏商品。这里并无剥削、压迫的成分。
其次，登记簿中也有大量的黄铜锁、铜勺、铜盆、铜铲、铜瓢、牛皮胶、青稞、豌豆、虫草、草菸、大烟等地方土特产，这些土特产主要运往内地或国外，黄铜制品是丽江的一大主要的商品，尤其是黄铜锁最为著名，成为当时的丽江品牌商品。值得注意的是，登记簿中出现了“大烟”，而且数量不少，达斤。大烟就是当时对鸦片的称呼，这说明，茶马古道上的商贸活动并非仅是茶叶为主。在整个民国时期，鸦片贸易是云南的主要财政收入。“据民国十九年（年）调查，康定商帮就有21个，其中云南帮有五六家，以云南鹤庆、丽江人为居多，主要经营鸦片、滇茶、杂货，其中鸦片贸易额高达万两白银。”[3]
原属和家旧物的《三甲义田簿》。一幅彩色的地图，记录了龙蟠的山川村落，田地阡陌。
作为马帮大户，虽然后期家道中落，马匹无存，但家中仍留下了大量的马具，登记簿中就记载了相关物品：大铃铛三套、小铃铛2个、川铃一套、大黄铜响铃一个、马梳子一把、黄铜马镫二付、铁马镫一付、马笼头8付、鞍子一付、马后秋2付、多套式一付，帐联花二付、皮口袋15个、肚带、攀胸二付、马医生物件等。[4]
和万华在丽江也置办了家院、店铺，但后来都被没收充公，那部分家财由大研镇那边登记，没有列入龙蟠档案中。此份登记簿共有32页，基本上包括了和万华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什。这些胜利果实瓜分干净后，和万华家其实真正成了“无产者”，最后他也被“镇压枪决”，但他的后人却戴了“地主”这个帽子30多年。
三、新主人忆旧主人和万华老宅虽换了主人，当地人还是习惯性地称为“和家大院”。大院在龙华村，与乡政府仅隔半里，龙蟠乡政府成立之初也是设在他家。年8月5日上午我与刘军走进了这座包含了太多历史风雨的旧宅。
和家大院建筑群由连排的五大四合院组成，坐北朝南呈品字形结构，房间同柱合梁，相互通连，错落有致，气势森严。“土改”时期老院被贫下中农瓜分居住，北边的正屋做了乡政府所在地，五个院落也由墙隔断。乡政府迁出后成了现在的村委会办公地，另外四家现在还居住在里面。
和朝柱老人在讲述中我们先去了南院。家人刚刚吃完早饭，听说是来访谈和万华，家人说只有老人才知晓这些历史了。和朝柱老人今年上了80岁，他是当年瓜分胜利果实的当事人，对这些历史往事仍记忆犹新。
和朝柱原籍龙蟠村委会上海村民小组，年土改时划为贫雇农，属于当时国家政策照顾对象，龙蟠乡最大的地主和万华专政后，其家产被贫雇农瓜分。和朝柱分到他家一个庭院，当时同父母一起从上海村搬迁到此处，至今已近60年了。对此和朝柱对共产党深为感激：“如果不是共产党，我就不是人了。当时在上海村时，地都卖掉了，牲畜也没有，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生存都成问题。现在看电视，看到以前旧社会的苦日子，我就经常教育我的孙子们，别以为都是在演戏，这里很多是真实的！”
和朝柱家族最先居住于白沙向阳村，因白沙地少人多，生存困难，民国时期，他父亲这一代就搬迁到上海村，在此开垦荒地，因初来乍到，家境异常贫寒。和朝柱从8岁时到地主家里当保姆，照看婴儿，后来当了长工8年。
老人对共产党的感激是由衷发自内心的，但他对和万华也是充满了敬佩之情，“时代变化，谁也左右不了。和万华在丽江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在那年头是躲不过去的。但也还不到罪不可赦的地步。他的家业能达到这等程度，没有一定的聪明才智是不可能的。”
老人认为和万华的发家史始于他爷爷和季文时期，但也只是一般的小地主，真正的兴盛时在和万华手里，主要是靠做马帮生意发达起来的，最兴盛时马帮就有十多支，骡马多匹，最后也是在他手里衰败的。
和万华家商号叫“元德和”，最初龙蟠的祖院作为商号中心，后来业务扩大后改设在丽江新院中，主要是为方便四面八方的商贸往来。他家的生意东边做到了西康的康定，四川的成都，南边到大理、昆明，西边到拉萨、尼泊尔、印度加尔各答，北到中甸、德钦、昌都。因为生意多，马帮要分道走，长年累月，没有见面机会，所以偶尔相遇，难免就发生互不认识而打架的事了。即使是走同一条商道，你出去了，他又回来了，也是很少有打照面的机会。除了丽江外，还在昆明、康定、拉萨设了分号。后来因长期在昆明打理生意，在当地又娶了一个妻子，并生四子。
漫漫马帮路但还不到新中国成立，年时家势就败落了。主要原因是“天灾人祸”，“天灾”是到藏区的大马队患上了一种奇怪的传染病，先是马匹身上大量地褪毛，接着化脓，皮肤一块一块地掉，马帮就跨了。一些马脚子见势不妙，认为回去肯定拿不到工钱，就纷纷拿了货物后如鸟兽散，各奔东西。但更主要的是“人祸”，当时国内打内战，国统区滥印法币，导致物价飞涨，钱不如纸，一些地主、资本家手里的货币一夜之间贬值。和万华早年毕业于省立三中，早年随父亲做过生意，见多识广，但整个国家都糟蹋成这个样子了，再有能耐的人也是无力回天。家产败了，地卖得差不多了，家里只有三头耕牛；为了抵债，丽江城里的铺面被地方法院贴了封条。那时差不多已经落魄为一般的人家了。但毕竟“阔过”，新中国成立后的政治运动中还是脱不了“阶级专政”的命运。年作为工商资本家、地主双重剥削阶级身份枪决的。当时，村里人在议论，按当时他家的资产也轮不到枪决，只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说是当时江对岸的中甸藏区仍未新中国成立，丽江的新政权请和万华到中甸去，与喇嘛头领劝和，因为他家祖上一直走茶马古道，对藏区上层人物关系密切。但和万华不愿出头露面，就婉拒了。这样一来似乎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上，罪加三等。当时派去劝和的李烈三[16]他们在回来途中遭遇叛乱分子伏击而全部牺牲。
和万华发家时，是与他家五叔一同联手经营的，所以土改时期两个都先后枪决镇压，地点是在粮管所背后山脚下。
从和朝柱家出来，我们又去了另一个和万华的旧宅。现在的主人叫王顺华，是一个年近60的妇女，身体一直不太好，生有一男一女，女儿已出嫁，儿子师范毕业后在九河教书，家里经常只有她夫妻俩。王顺华生于年4月，出生时和万华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有关她家人与和万华的旧事都是听父亲讲的。
我爹名字叫王明念，我妈叫徐润秀。我爹不是本地的，是奉科对岸的宁蒗拉伯乡的托勒此村，当时兄弟有三个，家境困难。我爹的哥哥年长些，由于父母早亡，由哥哥操持家务，后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大哥就把我爹卖给了一个汉人，价钱是50大洋，那个汉人又转卖给和万华家，这样我爹是在20岁时到和万华家当长工。当时和万华让我爹砍木料，背石料。那时树林保护得好，又是属于各家各户的，建房所需的大料只消在路边山坡上砍。
那时我爹年轻力壮，一个人可以背一大块上百斤的石板，所以特别能吃饭。在和万华家倒没饿过肚子，一般吃包谷掺米的饭，也应该知足了，不然，那年头饿死人不是什么新鲜事。房子盖好后，我爹还是睡在外屋过道边上，我爹就去找他家主人评理，说如果不让他睡到里屋去，他就要把他背来的木料、石板撬回去。这样才允许他到里屋睡。当时和万华家连通的家院有五大院，都是四合五天井，可以从一个院的走廊里走到另一个院子里，人们说在他家一年四季都晒不着太阳。新中国成立后土改时他家所有院子全部没收，第一大院做了公社所在地，我家作为贫雇农分给了第二院，另外南边、东边、西边的院子也分别瓜分给了无房户。以前没有人说凉话，现在还是有一些在说，说什么我们是不劳而获，平白占了便宜。这是胡说八道，还是共产党的时局嘛，是靠党和国家的好政策才有了今天，当时也是党领导下执行政策的，政府也是发了文的。”
当时政府颁发的土地房产所有证
为了让我们看当时的政府发文证明，王顺华进到里屋拿出一个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卷纸，展开一看，是年“土改”时政府颁发的房产证明，此分房产证对所获得耕地、房产的面积范围都有详细的说明。具体内容如下：
云南省丽江县土地房产所有证
丽民四龙地字第号
第四区龙燔乡龙华村居民王明念
依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诲二十七条“保护农民已得土地所有权”暨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第三十条“土地改革完成后由人民政府发给土地所有证”之规定确定本户全家、本人所有土地共计可耕田五亩七分三釐，房产共计瓦房拾肆间，地基段六分五厘均作为本户全家、本人私有产业，有耕种、居住、典卖、转让、赠予、出租等完全自由，任何人不得侵犯，特给此证。
县长：李刚
丽江县人民政府印
一九五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发
王明念于年去世的，享年72岁。年丽江大修公路时，为母亲奔丧回去过一次宁蒗老家，此后一直没有回过老家。
四、村民的回忆从王顺华家出来，我们到村公所里找村委会书记和绍尧，刚好他出去开会了。回途中在村口的老年活动中心见着了他，他正与村里老人开会。开完会我们与老人们进行了访谈。今年83岁的和立舜给我们讲了和万华的家世。
戴宽檐帽者为和立舜，右边穿白衣者为和绍尧。
和万华家原为白沙籍，之前有一支家族搬迁到龙蟠村，因有一家族近亲没有儿子，和万华的一个先祖就到此户人家过来“业滋”[5]（nifzzee），由此在此定居繁衍。和万华父亲辈有五兄弟，只是一般的富农，有的属于中农，如和万华的大伯只住得起木楞房，这栋木楞房至今仍在村口。和万华大伯有俩儿子，分别叫和进春、和金春。和进春毕业于云南陆军讲武堂，后参加过地下党组织；和金春毕业于丽江中学，当过龙蟠小学教师。和万华父亲排行老二。家族最兴盛时有五大四合院，加上家庙、打粮场、雇农住房、畜圈，房间不下于百间。和万华从丽江中学毕业后，曾到在江西当团长的舅舅木鹤九那里当过文书两年，后回到丽江，联手五叔一同做茶马古道生意，后来生意做大了，一直做到昆明、成都、拉萨、印度、尼泊尔、缅甸、香港等地，也是那一时期，其家业逐渐壮大起来。
和万华从小读过私塾，后毕业于省立中学，有头脑，会搞关系，天南地北的头面人物、甚至黑社会都能打通。白沙的木司令据说是他的亲舅舅，木司令真名叫木壬林，字鹤九，说在东三省打过战，当到司令级别，有的说是得了肺病回来的，也有的说是打了败仗之故。他家在白沙中街，刚回丽江时不敢住到家里，回避到山上的彝族村里，相传那户接待他的彝族头人在前一晚上做梦见一老虎卧于家中火塘边。第二天见到木司令，不怒而威，俨然有虎将风范，头领确信他是老虎的化身，命令族人精心照料，并等外面局势平缓后，派人护送回来。木壬林虽是失势的将军，但在地方仍有余威，他出面为和万华担保贷款，帮忙他买马匹、货物，物色马锅头、店员，为他把生意做大起到了关键作用。
抗战胜利后，全国货币贬值，和万华家刚好从印度进了好多货，准备运到昆明销售，不料遇上国统区金融危机暴发，他的货物还没卖出去就已经资不抵债了。当时在丽江的铺面被法院查封。现在丽江古城口大水车边原为他家宅院，是一座一进三院的大宅，新中国成立前刚刚建好就没收做了丽江地区商业局办公地。和万华死后仍祸及儿子，经常被群众批斗，戴着手铐游街示众。包交提留后，他与妻子一同转到中甸，两个儿子都是大学毕业，后都参加了工作，也算是有出息了。
老书记和绍尧在整理档案
和万华家商号里的职员大多为本地人，如马锅头赵敬兴是鲁南瓦科都人，与和万华是表亲，体格魁梧，力气大，可两手分别提起两驮货物如履平地。本村的张经科在拉萨分店里当掌柜，能写会算，与当地藏族上层关系好。和训典也当过匆本。[6]一个马锅头一般掌控五到十个马脚子，马脚子也就是跟帮者，一个马脚子一般负责赶四五匹马，如果达到六匹者，可以有一匹为自己运货。有些马脚子就是靠这种吃苦起家的。但责任最大的还是马锅头，他要负责整个马队的安全、食宿，更重要的是为东家货物平安运抵目的地负责，如果中途有闪失，最后承担后果的只能是马锅头。尤其是危险地段或遭遇土匪，最前面的只能是马锅头，这些因素都决定了马锅头必须是胆大心细，有威望，能服众。马锅头有专门坐骑，随身带枪，出门时要放枪。快要到家时也要放枪。以前和万华家马帮从丽江回来，到岩羊五里箭牌坡时要放枪，以此鸣示马队快要到家了，家里要做好迎接准备。
龙蟠村委会书记和绍尧已经年满七十，是乡内资历最长的村书记，对和万华家世也多有耳闻。老书记首先对和万华的名字做了说明，“万华”是他读中学时自己取的字，本名叫和曜春，属于家族中的春字辈。走茶马古道始自他爷爷阿季文，藏族马帮经常在村中“打野”，与阿季文多有来往；后来他随藏族马帮走到拉萨，途中学会了与藏人做生意，到和万华长大时家底已经打下了，桥头那边的田地大多属于他家的田庄。
和家大院窗棂
和万华家族家境也是有差别的，如他家大伯家差一些，家中还有木楞房，所以大伯的儿子和进春从小在贫寒家境中长大，接触了广大穷苦百姓，后来到昆明陆军讲武堂读书，在那里接触到了共产党，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在一次训练课上不慎摔折了腿就回家养伤，经常在村里宣传党的政策，还劝祖父阿季文把家产变卖一些，以免以后受到牵连，他认定不出几年共产党会得江山。
和万华家四叔也是当过兵，曾累官至营长，新中国成立后不知所终，有人说是战死了，也有的说是到台湾去了。
抗战胜利后，国共内战，国统区物价飞涨，和万华的生意也深受影响，加上马匹得瘟病纷纷死亡，加剧了家道衰败。拉萨分号的掌柜张四爷因受不了藏人逼债而装死，后被藏人识破，当场打死在灵堂上，商号内职员、马帮也各自逃散，原来准备运回丽江的十二驮货物也不知下落。
和万华也是在新中国成立前参加过地下党活动，有爱国倾向，在新中国成立后也向新生政权捐献过大批物资，这在《玉龙毓秀》一书中有详细记载。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动员他参加到藏区劝和的工作队，但他没有参加。新中国成立后最早枪决的是龚廷觉，他是国民党三青团骨干，作为反动分子镇压了。和万华当时积极拥护新政权，不仅捐献物资，还参与到新政权的建设中，他当选为阿喜区贫农协会筹委会主席。好景不长，到了年“清匪反霸”时定为大地主，丽江城里有资产，那边定为工商资本家，这样就成了双重剥削阶级。他家五叔在他之前就枪决了，他是在后面，与他一同枪决的还有六个大地主，分别为和义嘉、木义章、龚其宣，蒋达民、和学远。在执行枪决现场大会上，地方领导强调：“从今日起，阶级斗争不能忘，贫苦农民要与地主阶级划清界限，不要与地富坏纠缠。”[7]
在龙华村了解和万华往事时，得知忠义村的杨翠桐曾当过和家商号的管家，杨翠桐儿子杨学文仍健在，于是才有了忠义村之行。
杨学文老人在讲述中
杨学文今年已67岁，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他说全赖心态好，平日勤健之功。老人把我们带到楼上的书房里。书房布置高雅，室明几净，书香盎然，四壁挂满了字画。我们问起与和万华家的关系时，老人长叹一声说：“说来话长了，就是因为与和万华的关系，我家没有一分地也划成了地主！”老人祖上世代为佃农，到龙蟠后也是租种和万华家田地为生。杨翠桐中学毕业后因家境清贫没有再深造，而是回到家乡教书为生。后受和万华多次聘请而出任管家之职，实为帐房先生。杨翠桐家学深厚，西学颇知，长于数学，又谙悉与外界社交之道，可谓难得人才，这也是和万华多次聘请之由。
杨翠桐为人正直，处事公平，经济收支帐目管理毫厘不爽，井井有条，深得和万华器重，后从丽江派到昆明管理分号商务。据杨学文介绍，和万华家生意兴盛时，商号开到印度、拉萨、康定、大理、昆明等地，家中马帮多达十多个，村中成天有南来北往的马帮，有些现代商品也输入到丽江，如“匹条”（指现代工业纺织品）在大理、保山、普洱等地还未出现，丽江已经在销售了。但和万华家的兴盛时间没有超过十年，抗战胜利后，由于国民党政府滥印法币，导致通货膨胀，从而殃及民族资本家，纸币滥贱如废纸，和万华商号也深受其害，入不抵债，加上当时流行马瘟病，成批骡马相继死亡，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已经只有一个空壳了。但因树大招风，而且也是江边一带的大地主，丽江城里的资本家，所以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波政治运动就难以逃避。当时在村里开了群众批斗会，历数他的种种“罪恶”，最后实行了枪决镇压。
我们问他怎么看那个年代时，老人深思了一会儿后说，从本质上看，和万华不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地主，他也是丽江中学毕业，接触过先进的思想，了解国内发展大势，同情共产党，也资助过地下党活动，可以说是个开明的进步人士，龙蟠村的第一所完小是他资助下兴建的，包括从事商业活动，包含了改造社会，促进社会发展的进步思想。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阶级斗争成为时代主流，他又是地主兼工商资本家，在丽江、江边一带是首当其冲的斗争对象，难以逃脱时代命运。甚至曾在他家做过事的父亲也无法避免于难。
杨翠桐遗稿
杨翠桐参加过丽江地下党活动，并在和凤昭介绍下加入中国共产党。年时从和万华家辞去管帐职务参加了革命活动，但因当时仍未新中国成立，党员身份一直没有公开。新中国成立后在阿喜区委工作，主要从事财政工作，后到石鼓区任干事。当时和万华已经划为地主兼工商资本家，正进行群众批斗大会，阿喜区委通知杨翠桐回村参加揭批。当时，社会上传言他当管家时，瓜分了和万华家的一些钱财。在批斗会上，杨翠桐质问和万华：“我家世代是贫农，是你家的佃农，后来受你聘请才到你家做事，我所拿的报酬没有一分是额外的，有人说我瓜分了你家钱财，你说有这回事吗？”和万华如实回答：“杨老师，你是老实人，从来没有在经济帐目上做过手脚，我也从未怀疑过你！”当时为了服众，杨翠桐拿出了自己的入党介绍信，群众也第一次知道他的党员身份，从而挫败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拉他下水的企图。但随着后期极“左”思潮尘嚣其上，最后还是受到了影响，他家没有一分田地，还是划为地主，年遣返回家务农，年又遣送到大研农场实行劳动改造，直到年拨乱反正时才得到平反。年去世，享年80岁。
杨学文老人的画作
杨学文讲述父亲的坎坷人生时，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激愤之情，而是以一种过来人的平和心态慢慢陈述，波澜不惊，他对历史的理解是深刻的：“不能怪哪一个人，是整个国家的历史造成的，像我父亲那样的受苦受难者何止他一个，那么多功勋卓著的人物都付出了生命代价，可以说是为国家的探索付出的。一个国家的发展不可能一帆风顺，任何历史发展进步都要在探索中前行的，这个过程中不可能避免挫折、失误。平心而论，那一时期的错误也是在特定时代背景下发生的，大方向是正确的，主流是好的。没有那些探索、失误，也不可能有后来的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我们是受益者，包括子孙后代。”
杨学文老人这番话使我们肃然起敬。可以说，如果没有那个时代，他的人生轨迹是另外一种光景，当初小学毕业后，他还有继续上学的机会，但因地主成分影响，他只得回乡务农，成了一辈子的农民。但没有怨天尤人，而是予以承受、理解。老人话是有感而发的，蕴含了他对人生、世道、历史、国家的深沉理解。
五、家书里的茶马记忆采访中，老书记和绍尧最后强调口说无凭，还是历史材料最能说明。他说村公所里有一些档案可以起到补正历史作用。在这些叹而观止的档案中，我们找到了不少与和万华有关的珍贵材料，尤其是土改时期对他家没收的家产、田地都做了详细的登记，还有和万华本人的自白书，贫下中农批斗他时的现场控诉记录，其中最珍贵的一份是新中国成立前和万华写给他五叔的一封家信，其间内容涉及了当时主要经营项目、区域、商户关系、行规、家庭关系、经营现状等等。通过这封家书，可窥探到当时和万华及其家世的真实情况。
和万华手书家书原件图影
现将家书转抄如下：
烈彦五叔父大人钧鉴！
敬禀者侄由下关起向时请登宝带新滇币壹万零五百元，并皮箱一口，详细情形信一件，谅可一一收获。前由藏起身，时计划由滇缅公路至下关回家，共同商量进行方针及家庭种种事宜，不料到加尔各答无法即速前进，因领事处护照告尽，呼急无效，挡延月余，幸得相当朋友介绍，由仰光领士（事）处暂借三本，俾得通行到下关。时同格打唱聚[8]商量拟回家一转，该主张速到昆明转四川成都办货，次到康定，买茶、发脚[9]事毕，约四五月间转丽，再计划到藏。侄不能不依从此意，故顺便来省，拟速即行，故叩滔[10]日航飞川，距（讵）料香港汇款挡延至今，未能起飞，大约自俟下礼拜四定可飞行。侄于各事谨慎，请勿远念。但兹恳者前信已曾写明，恐其仓促错误，故再述侄计划：
（1）此寄回款一万零五百元，并牲后运回之货出售共集计万余，除偿还欠债尚可余半数，初[11]催收存丽，俟侄到川后或汇川或存丽，再来函商；
（2）侄随身资本尚有玖仟元左右，此项欲作康定买茶、发藏，以现时计算可有信利，照此行则为家庭幸福，惟望共同努力，以欺（期）望。
（3）侄此行将来可有希望，并该等财主答应资本来敷应于帮助及康定发茶至藏，责任皆可该等负责，故决此行。
（4）侄到川手束（续）完毕，四五间回丽，再凑财货款进行别计。因印洋水甚涨，看此情形一时未能降落，剩此时间努力以欺（期）余利，预料定可乐观。
（5）牲口后请相[12]当商界一人作为侄之助手，以（因）侄个人能力有时多欠缺，并生意上大受影响。譬如去年和绍康同侄来庄，因此人未曾商界学事，且言语未熟习，时受困难，未能主事，无补反害，请祈求叔父格外酙（斟）酌聘请一人，以作侄之助手，至于薪金优待即矣，同牲口速来康，以便前往，牲后货驮请同幼臣商问，何货可办，酙（斟）酌发来康定是盼.
（6）牲口后蹄人另请四个来康，侄自有使用。顷闻绍康去世，该之后事请初格外抚恤安慰，该家老幼。并闻回家时牲口失落数匹等情，现牲口甚是涨价，若可能补充请初酌量。
（7）侄此次路费开销定有相当补助，请勿远怀，但四婶方面资本皆在此内，请初格外声明，华对于此曾定档格外努力，勿负先叔并婶母。若有去冬失落牲口，有丢婶母方面损失，万一损失一二，请初格外善言相告侄可尽量敷助等词。
（8）侄此由庄来时手束（续）照单办理是盼。
①白沙和绍台汇新币贰仟元；
②梁向南汇伍佰元；
③周献奇汇贰佰五十元，并周献奇私信一件，请初密交；
④和泽勋汇现洋七十元，请交现洋，若丢失现洋请初敷水；
⑤前来庄时骡五、烟五、茶五各欠款一一还清；
⑥和泽勋并寄来该小儿衫子一件，装在侄箱内，取交该女人是盼，以保信用。
其外，家庭事件请祈叔父理料，并对于家内诸事均宜和平着手。侄特别焦念者三叔母素性强暴，随时随地无故生枝，引起恶感，实丢人生骨肉感情，并视我等彼方为敌人，且和琳春年幼性刚无知，乱造诬纲事情发表盈耳，但以（因）为无知言语，请初格外解释，并和气方面相劝，请勿于他争执，引起恶感；又和景春方面更宜格外注意，现在该等以我们为对线（象），我等之苦衷无处声明，只有以良心做事一法，对于乡里诸事，请初以感情方面进行，早晚点员担款项亦格外宽洪（宏），现在时局混乱之际，只宜感情方面行事，随波逐流为唯一上策，对家对乡事务，请初、叔父一方主持应付，至于家内自种田地，少种一数块可以分苗办法而行，请勿以强免，并家内可请张丽传敷助俟侄到家后另有调用支别处。专此敬请
福安
侄 和万华 禀（加盖印章）
四月三号
丹者李列三不日回丽，托带花旗参、参须、三七、甘积散及药一包，到时收取可矣。
在战火连年的时局中，这封家书对和万华家族的生意及家事处理意义重大，可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但对于本文而言，其间涉及的内容无异于一分不可多得的历史材料，同时对研究茶马古道、丽江地方史都不无裨益。
其一，家书的时代背景。
从家书书写时间来看，书尾只落了一个“四月三日”，而不知具体年份。从书信内容考察，应为抗战胜利初期所写。信中提到和万华是从印度加尔各答转道缅甸，经滇缅公路回到大理下关，这说明当时滇缅公路已经开通。而滇缅公路开通的时间为年？年日军攻占缅甸，滇缅公路切断。开通初期主要用于军事要道，同时东南亚地区战事吃紧，不具备从印度到缅甸的条件。抗战胜利后滇缅公路恢复通车，印度、缅甸的国内形势好转。同时，信中提到多次提到欠款甚多，说明和万华家族的生意处于危机四伏的状况，这与新中国成立前几年家道中落的征兆。信尾提到“现在时局混乱之际，只宜感情方面行事，随波逐流为唯一上策。”从中影射了国共内战的情形，这也是抗战胜利后的事了。
信中也披露了现代交通工具极大地促进了商贸往来，公路、航线已经成了他们便利的交通工具，而且作为家族商业领袖，他们不再像祖辈们跟随马帮走南闯北，更多的是遥控指挥。
民国时期由飞虎队员拍摄的玉龙雪山
其二，商贸范围扩大到了国内外，商贸方式发生变化。
信中提到的与他家生意相关的地名有：印度加尔各答、缅甸仰光、藏区、昆明、大理下关、丽江、康定、香港，说明和万华家的生意做到了国内外，这与当时茶马古道线路是相一致的，而且与印度、香港等地建立了重要的商贸关系，“因印洋水甚涨，看此情形一时未能降落，剩此时间努力以欺（期）余利，预料定可乐观。”说明印度商品成为马帮运输的主要货物，而印度作为英国殖民地，与英美等西方国家的商贸关系极为密切。一旦印度洋涨潮，便会影响到商贸往来。由此可见，丽江一地的商贸已经与世界贸易体系紧密联系在一起。香港作为重要国际金融中心之一，主要是金融往来为主。信中提及原来准备由昆明飞往四川，因香港汇款未至而延迟行程。另外，信中提到丽江本地商人之间的汇款往来情形，说明金融业的发展对当地的商贸方式、商业繁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原来马帮的商业经营方式较之先辈有了极大的变化。
其三，商贸线路发生变化，康定成为丽江商人重要的商贸地。
与之前的丽江到藏区老线路相比，这一时期丽江的马帮线路也发生了变化，如和万华家在保持了丽江到康定、丽江到藏区、丽江到大理下关的线路外，还开辟了直接从康定到藏区的线路，而不再走康定到丽江、丽江再到藏区的弯路，从而节省了人力、物力，提升了利润空间。康定成为和万华家族重要的商贸重点。康定自古为“番夷茶市，商贾辐辏，当卫藏之孔道，诚巴蜀之要区也。”[13]据统计，宋代时四川产茶万斤，其中一半经茶马古道运往藏区，清代经康定运往藏区的川茶达万斤。同时大批的藏区特产也由康定输入内地，价值在万两白银之上。[14]抗战时期，四川、陕西、重庆等大后方的茶叶、布匹、金属制品等大量物品由康定转运至藏区，抗战胜利后，四川、湖南、湖北成为重要的产茶区，更加促进了川藏茶马古道的繁盛。巨大的利润空间促使丽江商人把目光投向了康定。这也是原来商业传统的延续，据民国十九年（年）调查，康定商帮就有21个，其中云南帮有五六家，以云南鹤庆、丽江人为居多，主要经营鸦片、滇茶、杂货，其中鸦片贸易额高达万两白银。这只是抗战前的统计，[15]抗战胜利后其贸易额更在其之上。和万华的家书中也提到了“烟”，虽无法确定鸦片是否为其家族主要贸易商品，但从侧面反映了鸦片贸易在云南马帮商贸中占了相当分量。
民国丽江街头一景（拍摄者不祥）
其四，藏区贸易仍是主要的经营方向，与藏商建立密切关系成为经商关键因素。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西藏区域外，康定作为康巴藏区，在茶马古道地位中日显重要，与藏商打交道关系到了生意的成败。家书中提到“时同格打唱聚商量拟回家一转，该主张速到昆明转四川成都办货，次到康定，买茶、发脚事毕，约四五月间转丽。”一则说明了寺庙中的喇嘛也参与到了茶马古道交易，同时丽江商人与喇嘛商人建立了密切合作关系。新中国成立前，丽江喇嘛寺势力庞大，财力雄厚，如福国寺、文峰寺、指云寺在龙蟠境内拥有大量寺田，与乡内士绅关系非同一般。历史上丽江商帮与藏商有着深厚的友好关系，如晚清时期的李荫孙、杨聚贤在藏区信誉极高，称为“匆本余”（大商人），并与清廷驻藏大臣、达赖喇嘛有深交；民国时期的李烈三与墁井藏商央隆映、都堵，杨守其与迪庆藏商马铸才都留下历史佳话。
另外，熟谙汉藏语言、通晓生意经的助手成为与藏商打交道的关键，信中对此也有所提及，要求其叔父能够物色这样一个人才前来康定，并说待遇可以从优。“锅庄”是内地与藏商在历史上长期的商贸往来的形成的商贸方式，成为茶马古道的文化特色。“锅庄”一词源于康定，《康定图志》载：“康熙三十九年土司锡拉扎克被藏蕃昌侧集烈杀害，旋经四川提督唐希顺率兵征剿，以土司之妻贡嘎袭职，其子坚赞德昌自木雅移此建垒营寨，置土目于此，听差候贡，名锅庄。”说明当初的锅庄是为土司负责内外事务的管家，既承办接待官员，又为商人提供食宿、贮货、喂牲口等事宜，后发展演变为藏商与内地商人之间的生意中介人。承担锅庄的中介人要熟悉双方语言及生意场规矩，获得双方商人的信任，交易达成后，他从中抽取2％至4％的“退头”，收入可观。正因为身边缺少能够与藏商沟通交流的人才，和万华在信中急切地提出寻求这样的人才。
龙蟠鲁南渡口遗址
其六，丽江商帮之间的关系。
信中提到的丽江商人的名字有和绍台、梁向南、周献奇、和泽勋、李烈三、和幼臣等人，说明了他们之间形成了密切的资本借贷的商业关系，同时兼职有相互帮忙转信、托运货物的私人关系。信中对他人汇来的欠款一一说明外，同时交待有债主“前来庄时骡五、烟五、茶五各欠款一一还清”。对朋友拖带“小儿衫子一件”等这样的小事也予以详细交待，并再三强调这是“以保信用。”“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友。”常年在外拼打，独在异乡为异客，传统价值观中的地域、族群认同往往得到强化，同乡同族既成为化解乡愁的良方，也成为生意场上的坚固保障，他们互济互助，同舟共济，形成了一个以地域、族群文化认同为纽带，共担风险，追求利润为基础的利益共同体，其中信誉成为相互关系中的凝结剂，也是丽江商帮在外拼打的重要保障。
李烈三先生，原名立三，纳西族。李烈三是和万华的朋友及商业伙伴。年前往中甸商谈和平解放事宜，被伏兵突袭牺牲，年仅41岁。
其七，家事，乡事，事事关心，体现了其体察入微、慎行深思、顾全大局的为人及性格。
信中谈及了很多家事，对族中老人去世后的料理、对家中职员的评价、任用，对婶母不同态度的分析以及处理方式，对侄子寄予的厚望，还有对下辈恨铁不成钢的叹息等等。其间既有对上辈的尊敬，也有对下辈的良苦用心，同时也流露出自己在国难家危情境中的悲凉心境，“我等之苦衷无处声明，只有以良心做事一法。”对于乡事，他再三强调“以感情方面进行，早晚点员担款项亦格外宽洪（宏）。”要求对于地方当局的摊派、公益、工役多予承担，多捐钱款。和万华虽接受过现代教育，但自小深受家族传统濡染，他的身上更多体现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价值观念，譬如他并不排斥引进西洋商品，率先在家使用玻璃窗，自己用钢笔写家书，坐汽车、乘飞机，同时捐资办起了村里第一个现代小学；他在家中堂屋门窗上铭刻了“颜氏家训”，信中也流露了尊老爱幼、长幼有序，相互谦让、和为贵的儒家传统观念。身处现代与传统冲突交接的时代，他们既向往西方文明带来的现代商业的发达，思想的自由，但也无法脱离沉重的现实羁绊，尤其是作为大家族中的家长，地方名望，传统价值观成为维系家庭、社会关系的中枢纽带，由此形成了沉重的矛盾思想，可谓“进亦忧，退亦忧”。
常年走南闯北，在险恶的时局中，见识增益的同时，也形成了谨行慎思、强调中庸的性格特征。这些性格对治理家业、为人修养、经营生意不无益处，但也有明显黑洞，尤其是过于远离时局，没能认清当时国内发生的重大历史变化，只是一味地强调“现在时局混乱之际，只宜感情方面行事，随波逐流为唯一上策。”当他的同伙纷纷辞旧迎新，投入到即将迎来胜利曙光的革命洪流中时，他仍在徘徊观望。甚至新政权成立，地方领导动员与李烈三一同前往藏区与叛匪谈判时，他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
后来时局的变化说明了他这种“随波逐流”更多是一厢情愿，在滚滚而来的时代洪流中，他成为一个无助的挣扎者与牺牲者，由此也奠定了其悲剧命运的基调。
《地主和万华剥削贫下中农的罪证》（截图自丽江电视台《玉龙风物志》栏目视频）
六、无望的自白书在龙蟠档案中，还有一分和万华的自白书，写于枪决前夕。自白书从最早居住龙蟠的先祖开始，对历代家族的“剥削史”做了一一自白，共罗列了28条罪状，字里行间充满了沉痛的自责，“罪恶深重”成为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现转抄原件如下：
和万华自白书吾和氏居住龙蟠时历有八代，以地主自居，恶霸剥削为能事，只图自私自利，高度享受，不顾一般劳动人民穷苦死活，自己不肯劳动，以恶霸辣毒心肠，剥削劳动人民血汗详述于后。
（1）始祖和天祥到处剥削荒山野地，以报耕作为私有，使人民开垦成田，收租以及放高利贷种种，引诱收买取押银、加租及长短工额外，剥削以成世代地主,广有田地由此为始承。继至祖父和捷元,生有五男三女，人强马壮，不事好好劳动，专靠收租加租剥削，更加深重人民。养畜骡马，收罗组成马帮，专事剥削经营,成了十足恶霸地主，广制田产，广获山场，离间劳动人民，情感争讼，家内常用了十余人长工，租子收有玖十余石之多，使人民代牛犁田耕种，劳动过度，吐血至死者有之，长工劳动过度至病死两人，内有借钱以人做押五人，实属不平等已极。
（2）分家后我个人在龙蟠村租子收有十九石余，望龙村二石五斗，新良村二石，鲁南村十陆石，中甸属松坡甲杂粮四十二石。
（3）家内长工日常用着六人，病逼死阿庆保一人；在做生意时候用着先生、学徒、锅头、脚人共三十四人；在西藏拉萨号内病死张丽溥及锅头和训典，（和训典）到眉里山过雪冻脚病重，至维西县病死在路上；对杨朝英做上马堆一次，实属剥削人道已极。
（4）向佃客每年额外剥削新年拜糖二合；五月栽秧时酒罐，代帮一工；八月尝新谷有婚事酒席一桌，杀年猪时肉二斤。
（5）望龙村在咸丰九年领种麦田八斗，租子一形，相继加租收至八石之多；每年长短工剥削实难估计，饥寒交迫至死者有之。
（6）望龙村护山及牧场已有捐银、文约及历代管护事实，同土官村因山场涉讼，曾判与望龙村田地既（尽）属于我，一切费用应宜自负，现不负分文，反放二十元作弊，又立田地、地契、山照，已至（以致）再起涉讼，望龙村十余户加重负担，莫大之讼费已至（以致）全村穷苦，实属地主造成。
（7）以三亩报耕执照一张，霸护很大一块山场，只有自家享受，别的不准染指，以至（致）全村分成喇嘛佃客与和姓佃客，中间挑拨离间，涉讼数年，全村和睦情感破坏，金钱耗费，实为我等造成。
（8）中村人民在鲁秿棵亐修造椿堆（舂碓）房一所，三村人民自古和好，无分彼此，我等破坏和好，挑拨是非以至破坏堆（碓）房，诉讼数年，金钱耗费，人情隔核（阂），实属我等罪恶。
（9）在岩芽漠村内因打造墓志数座，以致喜奇园村人民起诉，牵连岩芽漠全村，以至涉诉数年，全因为我等打造墓志，起诉一切费用诉讼应由归我负责，而不负责之外，漠不关心，造成岩芽漠全村穷苦，饥不饱、衣不暖之地步实我造成之罪恶。
（10）上海村自有芙草塘及磨房，上满下流，与下村无大关系，而家父和世标以恶霸为首串同三村破坏磨房，另加草塘水口，涉讼数年以至塘边田地淹没及冲坏下节（截）田亩，成为两败俱伤。金钱耗费之大，两边隔核（阂）之甚，所造罪恶莫此为甚。
（11）上海村居住髙山，专靠山场、山田，理应保护，而我马班（帮）放山不慎，以至破坏损食荞子二十余石，及每年采取明子百驮；又在丽城建造房屋时订购板子三百丈，所用之外又捐与中心学校，给价不清。种种剥削恶霸，不顾劳动人民死活，实我造成罪大恶极。
（12）前民国二十二年十月，到江西团长木鹤九处充当团住赣办事处文书两年，至二十四年冬，根（跟）随部队至湖南湘西，继至贵州派至边棉花地，请长假回家，前往伪政府部队服务三年，由湘西追共至云南川边，实为人民政府罪人之一理，应提早警觉为人民群众服务，而执迷顽固不悟，实深罪恶。
（13）在丽修建房屋时，三村劳动人民做了不少长短工，纯属剥削，不给工资，剥削实深罪恶。
（14）历代剥削租石、押银、长短工、白工，剥削额外，恶霸估买，种种剥削理应遵守人民减退条例，退交人民，而我自生易至三十四年。清夜扪心自问实深罪恶已极，只想自己荣华富贵不顾一般劳动，急饿至（致）死。
（15）历代对长工剥削一年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等，如此之剥削闻所未闻之行为。每日餐自食酒肉、米麺，劳动长、短工尽给雑粮粗饭，自穿细软衣服，劳动长工只给牛羊及破服，早晚行动言语上施行吊打、恶言，剥削恶霸。
（16）以人代牛犁田耕种六人内，和天润过劳吐血至死，一生帮我家做苦工，劳动不好给（饭），十足表现恶霸地主辣毒心肠，在山割板家无余粮，去故面招粮，以至全家焚毁，烧死小孩及牲口。
（17）和载春请赶马班，往返丽江到崩打最苦，此节（截）数次在眉里山雪烧（冻）坏了脚底；又一次因斉先生轿夫在途中生病，以使代抬一节（截），在牲后数年不给工资，实为种种剥削。
（18）赵庭秀在我家内长工十余年以使白工，该祖母上言语剥削至死；该母白工剥削甚，以至（致）病故，成了赵庭秀孤独无依；该父做邮差，家父托买大烟，已至（以致）途中遇害，实因地主造成。
（19）和福寿所领种田一分，累次加租以至四石，及收押银长短工剥削，以至断奶原因，如此小孩死了。
（20）和鸣相所种田一分，自姑太去世后，引诱契约又使上租，无理剥削之甚，实恶霸阴谋所至。
（21）赵福昌因借钱，髙利剥削，私有新良村本田杜（都）卖与我，如此剥削实深恶毒心膓。
（22）和穆之于民国二十五年，和祥等公田典得一分，而我又同和姓公田地收买，以至前所典当不得收回，又不得扣租，如此无故剥削亏空，实为我恶霸造成。
（23）王兆与坐宅田地与地主张永宽诉讼期间，与和世勋同谋虚银杜（都）买全部，恶霸估收办伤，王姓弟兄诉讼数年，人地银钱吃亏，造成破产，实为我等恶霸所制实深罪恶已。
（24）龚廷壁在修建我房屋，由房头跌伤，牙齿脱落，以至劳伤病故，实我造成之罪恶。
（25）民国二十六年，请丈时与请丈员作弊，自种水田丈成地等，则如此阴谋实深罪恶。
（26）赵国贤田地多，在山脚路边放牲，往往糟蹋田苗，不陪（赔）还损失之外借故打死羊一支（只），在公安局诉以使管押陪（赔）偿羊价及罚金是恶霸所为。
（27）解放后，于一九四九年自收粮食，不敷上纳公粮，家内驼（驮）骡一头在丽出售价一百二十元，以交数家内骡马三匹及猪羊，亦售交公粮，山场森林之破坏，生产之缩减，实为我等之罪恶。
（28）历代剥削租石之数字，加租押银之数目，额外之剥削数长短白工之数不胜书计，罪不容诛，以上由始祖至我辈总结起来纯系以地主自居，全不劳动，专靠收租剥削劳动人民血汗，恶霸额外剥削及不平等待我劳动长工、短工剥削行动，言语歧视剥削，实难书尽，实足表现地主恶霸官僚之阴谋行为。
一九五二年十月四日
和万华亲笔
与档案中群众揭发检举的数百条罪状相比，这二十八条罪状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了，是有所保留还是另有隐情？从批斗会现场控诉材料分析，和万华对其中他记得的事实并未否认，甚至对一些不实之词也予以承认，但在自白书中他又做了如实记录，其中“实难书尽”一语意味深长。这既是对当时高压形势下的自白，也是一种无法再杜撰更多罪状的无奈之举。自白书中虽提及已经去世的先祖，但对在世的族人并未提及，把所有罪恶全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其实也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他检讨得这么彻底，或许心存“坦白从宽”的余望，但我想作为这般“罪大恶极”的大地主、资本家，他心里更多想到的是以一己之责来承担整个家族的“罪行”，只求一了百了，以死了之。这份自白书，更多是一份无望的申诉书。
丽江书法家和善修生前为和家补书的《治家格言》家训
七、历史天空中的那一瞬本来到此应该结束这篇冗长的文章了，不期又生旁枝。
从龙蟠调查回来后，趁仍有些澎湃心潮，就在自己博客中挂了些照片，写了些感遇。其中提到了和家大院及和万华一些旧事。几天后一个自称为和万华后代的网友在文后留了言，说感谢我对和万华的评价。其博主图片是一张用墨汁涂脸的形象，我一下子想起了村民说起当时批斗和万华时，也是脸上涂墨。
在回帖中我说了这样几句话：不需感谢我，应该感谢和万华和他的同伴们。如果没有他们这样一批走南闯北的商人，就不会有马蹄踏出的辉煌，不会有茶马古道的光荣与梦想。应该向他们致敬！
茶马古道深深嵌入到地方的历史文化中，甚至在中国西南的上千年历史风云中写下了重彩浓墨的辉煌篇章。而这些辉煌是由一系列典型人物身上折射出来的，如丽江古城的李荫孙、李达三、赖耀彩，中甸的马铸才，昌都的邦达多吉、大理喜洲的严氏家族就是杰出代表。在“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风气及重农抑商封建政策下，他们所作出的历史功绩往往没有得到应有承认及尊重。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们作为工商资本家受到严厉批判斗争，甚至遭受了被镇压枪决的厄运。在广大藏区享有较高声誉的李达三在二十世纪50年代初受到冲击，杨福泉在调查期间曾从其后人了解到这样一事：“有一次，他衣着不整地背着一背重物在丽江古城的街上步履艰难地走，碰到了几个来自藏区的僧人与群众，他们看到这昔日在藏区赫赫有名的纳西‘大匆本’这副模样，非常难过，有的当场落泪，他们硬塞给达三一些钱，有的想替他背这重物。李达三委婉地用藏语辞谢了。”[17]
金沙江寂静无声，流过龙蟠
茶马古道的历史启示是深远的。它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的，它不是唯我独尊的，而是美美与共，多元共荣，它不是文化而文化、经济而经济，而是整体的、系统的、全面的交流融合……正因如此，丽江才由边陲小镇成为古道重镇，才踏出了古城辉煌。古城这一明珠是由周边熠熠生辉的诸多小镇点缀而成，如龙蟠、石鼓、巨甸、桥头、拉市等等，这些线路构成了丽江通向周边各地、甚至世界的肌脉，也正有了这一强健的肌体，丽江的经济社会获得了长足的发展，甚至列为全省六个优等县之一。如果没有这古道以及赶马人，丽江可能仍是偏安一隅的蛮荒边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中国成立后“极左”路线的猖獗，长时期实行一大二公的计划经济，人为地割裂了历史的肌脉联系，虽然国道、省道取代了古道，但它并不承担起原有的历史重任，更多是回到了自给自足、小国寡民的封闭时代，丽江又逐渐沦为被遗忘的古纳西王国，被称为“云南的口袋底”，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在全省处于滞后状态。原来把商号开到世界各地的纳西商人的后代成了“不会做生意的民族”！整个古城退位给外来经商户。“梦里不知身是客。”茶马古道的失落，也是一个地方、一个民族、一种精神的失落。
似水流年，繁华如梦。和万华原名和曜春，万华是他读中学时自取的字。作为一个出生于江边小村的农家子弟，他凭借自身的努力成为滇西北、乃至茶马古道上的风云人物，使家族达到了一个“万千繁华”境地，可以说历尽艰险，备尝甘苦。但这样的家族繁华也只是短暂的数年时光而已，在其家族史或地方史中只能说是瞬间而逝，而后来的时事变迁，这些繁华给他的家人带来的更多的是不可承受之重。他幼年深受传统教育影响，以“修身齐家治国”为宏愿，青年时期积极响应“实业救国”的主张，并在茶马古道中闯出了一条不凡之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伊始，他也抱着火热的激情投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建设大潮中，时事难料，他的一生谨慎的性格、实业救国理想最终还是没能挽救自身的悲剧命运。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万千繁华，终归一瞬。在近现代的历史天空中，这一瞬何其短暂，但其留下的思考也是沉重而深远的。
注释[1]在年的白马龙潭重修中，此门被废弃。
[2]登记簿中写成“骑袍”，应为“旗袍”，下同。
[3]杨仲华《西康纪要》，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年印行。
[4]由于登记时用词不当，“马秋后”“多套式”“帐联花”词义不详，不知为何物。
[5]“业滋”（nifzzee）：意为继承家族内无传嗣人的家业。
[6]匆本：藏语，是马锅头、商家之意。
[7]“不要纠缠”的纳西话为“拗纽没尼”（nielniemeniq）。”
[8]唱聚：藏语，意为藏传佛教寺庙中的管家，主要管理帐房。
[9]发脚：即打发脚子出行，意为马帮出发。
[10]此处“叩滔”疑为“去搭”的误写。
[11]指和初春，系其五叔之长子。
[12]此处的“相”应为考察、挑选之意，与“伯乐相马”之“相”同。
[13]四川省康定县志编纂委员会：《康定县志》，四川辞书出版社年版，第页。
[14][15]杨仲华《西康纪要》，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年印行。
[16]李烈三，原名李立三，丽江古城人，纳西族，早年为职业马锅头，常年闯荡于茶马古道，以行侠仗义而名，他曾探到一条经丽江、大理、保山、腾冲、缅甸密支那进入印度的商道，后人称这一线路为“立三路线”。抗战时成立地方组织“雪山社”，后加入中共地下党组织，年，新中国成立后，他被中共滇西工委派到中甸与汪地方头人汪学鼎进行和平谈判，归途中遭到土匪杀害。
[17]杨福泉：《唐代以来“茶马古道”上的纳藏贸易》，载于《茶马古道与丽江古城历史文化研讨会论文集》，民族出版社6年。
注：本文选自杨杰宏著《龙蟠故事：茶马古道民族志》，云南大学出版社，年6月版。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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